《情陷紅磨坊》(Moulin Rouge!)是巴茲魯曼執導的一片歌舞電影。故事講述19世紀一個為了實現寫作的夢想,不顧父親的反對而來到法國巴黎的詩人克里斯安(Christian)和他誤打誤撞下認識的「紅磨坊」夜總會當紅妓女莎婷(Satine)面對重重阻撓,淒楚而美麗的愛情故事。
《紅磨坊》的女主角莎婷在夜總會當歌妓,被富商觀賞娛樂的故事展現了歌舞電影一貫的獨特敘事結構,以兩性關係為主軸,呈現男女二元對立,「男外女內」的性別意識。《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中提出歌舞片都有一條獨特的公式:
「從二元對立到二元相輔,結尾透過結婚將對立二合為一,這正是古典戲劇定義下的喜劇。」[1]
莎婷一開始只是妓女、是商品,她知道她的價值取決於男人在他身上願意付出多少金錢,當她遇到克里斯安後,她與他相愛,感動了其他人,甚至連打算把她賣給伯爵的紅磨坊老闆最後也幫助他們。雖然莎婷最後因病而死去,但她跟克里斯安的愛也算是得到了一個好結局。這正正是由對立到相輔,最後將對立二合為一的例子。
歌舞片的舞蹈符號
女性形象的再現
自從有聲電影出現後,電影公司開始製作加入歌曲及舞蹈元素的歌舞電影,很多歌舞片改編自百老匯的歌舞劇,以舞台音樂劇形式表現故事情節。很多歌舞片為突出歌舞元素會把情節編寫成「後台歌舞片」,男女主角在戲中正在準備歌舞劇,有戲中劇之感,這樣歌舞元素就更自然了。很多電影會受舞台元素限制,會則重於歌曲,舞蹈元素較少,但「後台歌舞片」有真實的舞台,舞蹈元素可以增加。而《紅磨坊》就是一部舞蹈元素非常豐富的「後台歌舞片」,增加了的舞蹈元素令舞蹈變成了一個再現女性形象的符號。
符號可以分為兩層意義,第一層意義為明示義(Denotation),第二層意義由隱含義、迷思、象徵組成[2]。舞蹈的第一層意義是一種人體運動表演藝術,而它的舞步特徵、背後的文化和歷史則組成了它的第二層意義。
i.
康康舞
當克里斯安第一次來到「紅磨坊」,那裡的舞女郎正在上演一場康康舞(cancan)的舞蹈秀。令康康舞聞名國際的地方是巴黎的紅磨坊,當時康康舞是交際花用來取悅男性顧客的舞蹈,舞蹈中有大掀起裙子,露出大腿、內褲的動作,被視為一種情色的舞蹈。康康舞的第一層意義是法國的一種傳統舞蹈,而第二層意義則是被「客體化」的女性。在約翰伯格(John Berger)的《觀看的方式》中,女性被「客體化」,男性是帶權威性的主體,男性是觀看者,而女性則被觀看[3]。電影中紅磨坊舞女郎穿著七彩的寬擺長裙跳着康康舞,不斷掀起裙子,露出充滿誘惑的黑色絲襪,再配以鏡頭特寫舞女郎的下半身,加上周圍觀看舞蹈表演的男性,呈現出女性作為「物體」被男性觀賞,成為男性的慾望對象,也就是女性被「物化」的呈現。
約翰伯格亦提出:
「女性的身分在觀者與自己的期待下完成,當男人決定了他們的視線,女性也就表現出她們被預期設想的樣子。」[4]
女性對於作為被觀看的客體有高度的自我意識,所以女性會讓自己「值得被看」,成為理想的客體。在康康舞中掀起裙子,劈開大腿,露出內褲,這種近乎裸露的動作,充滿性的吸引力,令舞女郎更「值得被看」。當男性顧客在台下舉着一疊疊鈔票時,女性頓時被商品化,配合着男性的取向,跳出更大更誘人的舞步。
女權雜誌創辦人蘇珊安東尼(Susan B.
Anthony)的提出爭取女性權益運動的宣傳被配以幾個在跳康康舞提着腿的女性的圖像出現在海報上,法國女性認為康康舞打破傳統女性形象,是獨立女性的象徵,亦有舞蹈家表示康康舞是女性主義的舞蹈[5]。但在《紅磨坊》電影中,因為男性顧客會付出金錢,女性始終擺脫不了「服從」的傳統形象,服從男性顧客的要求,康康舞似乎變成作為女性向男性展現自己的工具,就像西方藝術中油畫上的的裸女是為了男性而裸露一樣,女性的身份依然是商品、被審視者,男性仍然處於有權力的一方。
ii.
探戈舞
電影進入後半段,以一段阿根廷探戈舞作為轉捩點,嗜睡的阿根廷男人邊跳着雙人探戈舞,邊唱着呼叫女性覺醒的歌曲:「你不一定要穿著那身行頭,你不一定要出賣肉體」之後莎婷也像是被驚醒一樣,決定要追求真愛,反抗伯爵。探戈源自情人之間的秘密舞蹈,節拍強烈,步伐要灑脫有力。探戈狂野的味道,一直以來可以稱得上是女性主義的代言人。探戈舞是一支雙人舞蹈,男女要相互依靠才能和諧,在探戈的世界裡男女是看似平等的,這就是為甚麼《探戈課》(The Tango Lesson)以探戈喻男女關係。
在另一部歌舞電影《芝加哥》(Chicago)中,探戈就像是一場女性革命,六個坐監的女人一邊跳着探戈,一邊交待自己殺夫的過程,在這一場六個女人的衣著更加果敢,她以紅絲帶去表現對男性的殺戮,紅色-危險,在這裡女性是危險冷酷的,男人亦變成被她們控制,被閹割的一群。與傳統探戈不同,男性這場探戈中需要屈身去遷就女舞者,有被「馴服」之感,展示出女性對抗父權社會的形象。
表面上看起來,《紅磨坊》也是藉探戈去起女性革命,但事實上與《芝加哥》相反。在整場舞蹈中,女伴幾乎不曾說過一句話,是男性的角色作為主導,他同情女妓在社會上的遭遇因而配她們發聲。在這裡女伴與傳統舞步一樣,要委身順服男伴,由一開始已是男伴帶領女伴,以男性作主導。也就是弗洛伊德所提出的「陽具至上」[6],男性比女性高一等,有權力,甚至可以替她們發聲,引領她們反抗。
歌曲裡的符碼 隱含兩性關係
聲音帶動了歌舞片類型電影的發展,歌舞片的故事內容不算特別,但意義在於「全面開講,全面開唱」(All Talking, All Singing)[7],片中有大量的歌曲,亦有代替對話的男女對唱場面。《紅磨坊》作為「後台歌舞片」,準備真實的歌劇舞台,加上後台的愛情故事,是歌舞片的經典路套,大量的歌唱環節,令歌詞的內容成為傳達訊息的符碼。
i.
Sparkling Diamonds
莎婷第一次在《紅磨坊》片中登場的時候唱着「Sparkling Diamonds」一曲從天而降,「鑽石是女人的好朋友」這句說話在片中不停出現,對於金光閃閃、紙醉金迷的巴黎「紅磨坊」鑽石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鑽石是價值很高的珠寶,「鑽石是女人的好朋友」道出女性不相信愛情、不相信男人宣言,看似是獨立女性的主張。但莎婷登場的時候,台下的男顧客拿出鈔票、珠寶等,想「買起」莎婷的行為,一句「來追我吧,男孩(Come and get me boys)」,女性亦將把自己商品化,弗洛伊德提出:
「小女孩發現兄弟的陰莖比自己的陰蒂大多了,從此落入陰莖欽羨(penis-envy),認定自己和別的女人,都比男人低一等。」[8]
女性對自己被「物化」有自我意識,亦清楚自己的地位比男性低,她們知道男性的權力大得可以擁有自己,女性把自己變成「商品」賣給男性其實是一種自我貶低,亦突顯出無形的父權社會。在《紅磨坊》的女性依靠着「賣身」去經濟獨立,突出父權社會裡性別化的身體的二元對立,女性的身體被貶低,女性的價值在於男性願意花多少錢去買她的身體,男顧客願意為莎婷花更多的錢,莎婷就變成「台柱」,男性的權力大得可以決定女性在同性之間的地位。
ii.
One day i'll fly away
莎婷一直渴望飛出紅磨坊,她曾對着鳥籠說她會飛離這裡、遠走高飛。「鳥籠」的迷思是囚禁。莎婷是一位歌妓,就像一隻「籠中鳥」,而那些束得她很緊的衣服和紅磨坊就是「鳥籠」。「籠中鳥」放在室內被觀賞同時是「女性被凝視」的隱喻。女性在父權社會中有溫順乖巧的傳統觀念,莎婷就像一隻「籠中鳥」得服從男性的慾望,成為男性(西德勒)的賺錢工具,成為男性洩慾的工具。這展現了一種「性別操弄」。
莎婷相信她「有一天會離開這裡(One day i'll fly away)」,她以為只要服從,最終就能離開。她的未來同時亦掌控在男性的手中,她相信伯爵的權力能令她成為真正的演員,她壓抑着女性的主體位置。連當莎婷反抗,拒絕與伯爵共度晚上,想逃出房間的時候都是依靠男性的幫助才能逃脫。「鳥籠」的迷思體現出女性在父權社會中被觀看、被控制、低下的社會地位和價值。
《情陷紅磨坊》在片尾說這是一個追尋「真理、美、自由和愛」的故事,但內容中卻透露這種「真理」是建構在強大父權意識的社會上,莎婷最後可以選擇與克里斯安相愛,卻逃不過病魔的作弄,似乎是一個女性始終無法「飛離這裡」的啟示。
參考資料:
1.
《女性主義與流派》「精神分析女性主義」,劉毓秀著 顧燕翎編,台北:女書店,1996
2.
《觀看的方式》,約翰伯格著 吳莉君譯,台北:麥田出版社,2005
3.
《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鄭樹森著,台北:洪範書店有限公司,2005
《巴黎城下的沉思――“紅磨坊”的歌舞的文化解讀與啟示》,李方元,http://max.book118.com/html/2015/0828/24171084.shtm,2010
[2] Roland Barthes, Mythologies, translated by Annette Lavers, CA:
Harper Collins Canada Ltd, 1999
[5] CBS NEWS, The History of Cancan, www.cbsnews.com/news/the-history-of-canca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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